第二組曲 銀色月光下 第四首 銀色月光下
第二組曲 銀色月光下
珍惜那純然的愛
彷彿夜晚的沙灘緊擁著月光
無論對於詩、音樂、藝術、或一位佳人—
皆當如此。
第四首
銀色月光下
在那金色沙灘上 灑遍銀白月光
尋找往事蹤影 往事蹤影迷茫
尋找往事蹤影 往事蹤影迷茫
往事蹤影己迷茫 猶如幻夢一樣
你在何處躲藏 久別離的姑娘
你在何處躲藏 久別離的姑娘
我願翅膀生肩上 能如燕子飛翔
展翅飛到青天上 朝著她去的方向
展翅飛到青天上 朝著她去的方向
—新疆塔塔爾民歌
我尤其最喜歡後面那一段副歌歌詞
我願翅膀生肩上 能如燕子飛翔
展翅飛到青天上 朝著她去的方向
因為
拿拐杖走路的小孩
特別會有個夢想
展翅翱翔
我願翅膀生肩上
能如燕子飛翔
銀色月光下
如燕飛翔
學會拿拐杖
母親說，我是學會走路之後才染患小兒麻痺症的，然而我不曾夢見自己如常人般行走；只是偶而夢見自己能夠如燕飛翔，或者具備輕功，可以一躍十丈、百丈。因為記憶裡小小時候的我是在地上「橫爬」的「牛仔—阿狗」，而長大時候的我多半日子皆依賴拐杖四處遊方。我只會夢見自己是一個能夠飛簷走壁的俠客，並且是，手持兩竹杖，身背一古琴，以杖為劍、以琴為劍的那種嚇壞天下人的俠客。註１
五歲時等到了期盼已久的第一副拐杖，那種眼睛和心靈皆一起發亮的興奮感，如今依稀記得。
母親和姊姊輪流用背小孩的長長布巾，繞過我的胸前及兩腋，從後面緊緊提著我，讓我在大成街上來回練習。每當險象發生之際，她倆便趕忙將布巾拉高，以免我這新手摔得驚天動地。那時的模樣仔細想起還真有點像是「俠客行」之第一招—「海海人生」│不要回頭望，望了會跌倒。
後來我常遇見頑皮的小孩和皮癢的大人，強迫我借他們拐杖試試，他們總是搞不清楚「舞劍」是需經過苦練的，至於「跌倒」更是有著一整套專業技巧；肢障者從小練就一身少林「翻滾功」，他們也算是職業的相撲高手。當他們固執而滑稽地嘗試而大摔一跤時，我真不知是該笑呢？還是是該哭！他們若是摔斷一條腿那也就算了，偏偏被虐待的總是我那無辜的兩條拐杖。
我的第一副拐杖是台灣檜木，母親請託對面的木匠鄰居為我手工量製，此一雙「走路的兄弟」雖然早已屍骨無存，但製作者的濃情厚意卻始終埋藏內心，伴隨我飛躍許多的阻礙和荊棘。
我後來也曾使用竹製的手杖，跑起來更像古代大俠；鋁製品則比較堅固，可是拿久了好像另一個呂洞賓—因煉丹過度而雙手發黑（鋁金屬易氧化而烏黑）；甚至塑膠水管的材質也嘗試過，輕是很輕，但拿來打架決鬥必定會劍亡人亡；還有一種仿冒美國設計的長度可調整式輔助杖，則只適合擺架勢時調高長度以嚇退敵方，千萬別在買全票的年齡使用，因為走著走著，它會從Ｍ１６變成Ｍ８。註2
就讀大學時，我經由理則學精心手繪了一張設計圖，說服木柵木新路上一家鐵工廠打製了不銹鋼拐杖，堅固、耐磨、持久，但卻非永不破裂；一米厘厚度的鋼管材質一年後竟然從中斷裂。過程像極了卓別林的慢動作鏡頭，我很精湛、完美地跌坐地上，毫髮無傷。可是驚嚇過度，久久不能釋懷，難道是我長胖很多嗎？還是操它太兇？
後來我訂製了一把厚度為兩米厘鋼管的第二代加強型，這次果真永不破裂，只是單把三公斤的重量掄起來像關刀而不像拐杖。有次在當實習記者時衝得太猛，不小心撞到嬌小的同班同學王秀珍，她痛得約莫十分鐘說不出話來。從此別說Ｍ１６或Ｍ８，雖就讀新聞系，卻始終不敢去當記者。
我目前所使用的是第三代中庸型—一點五米厘，全不銹鋼。它堅固、耐磨、持久，並且長度適中，雖偶而破裂但可以整型—焊接。兩支秤起來約五公斤重，看起來約五十公斤重，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開口說要借來玩玩。那些對我大聲、小聲，兇如土匪的人誠屬不智，以我領圍十九吋，即使在歐洲也不容易買到西裝的壯碩體格，一拳出手可挑戰拳王阿里，一聲怒吼可嚇醒一座動物園，若是掄起杖劍來學那「小李飛刀」，所有惡棍皆得趕緊穿上全套補手裝備才好，否則代誌可就大條囉！
有一次事情果然很大條！
小時候有位鄰居頑童名叫「之謀」，搶了我的玩具且動手推我，這也就算了，竟然還打算跑給我追！想都別想！忍無可忍之下我舉起拐杖來個奧林匹克標槍冠軍—神標一射；這一射驚動了整個「沙仔地」，只見「之謀」慘叫一聲，雙手抱住「小鳥」跳了兩下，又衝向我跑了三步，似乎很想再讓我扁他兩拳，才肯罷休。只可惜這時候他又跳了兩下（仍舊抱住小鳥），卻是倒地不起囉！
隔天他老媽帶著餘悸猶存、兩腿合不攏的他跑進我家興師問罪；我老媽冷淡答說回頭會問我詳情—「欺侮你，又不把蛋蛋顧好，真是活該！下次再用力一點。」然後又補了一問：「阿良啊！你是跟誰拜師的，那會射得這麼準？」
還好那時使用的「傢俬」是檜木材質，若是換成兩米厘的不銹鋼飛拐，「之謀」那話兒可就不只—腫一個禮拜了。
我學會拿拐杖，等於學會—
跌倒時拍拍身上的泥土，
獨自重新站起。
用拐杖寫詩
以杖為劍 一雙手山高水長踏平世路崎嶇
以琴為劍 十根指風起雲湧弄得人間曼妙
多年來未再以拐杖申張正義，倒是常常—
用拐杖寫詩。
讀小學時每逢下大雨，學校大門口一定淹得好像一處搞錯地方的小池塘。同學們只好脫鞋子或洗鞋子，慢慢地從水中潦過。我則縮起兩腳，撐住雙拐，彷彿踩高蹺的神仙般，輕巧地從水上「飛過」。這時同學和老師們總是會圍成一圈、張著嘴巴，仔細看我如何滴水不沾；接著，響起一陣如雷掌聲。常常為了不使晚到的同學失望，我只好假裝很「勉為其難」地再熱情安可一次，或兩次。
有作文課的日子，我把毛筆藏在拐杖中空的鋁管內上學去，書包因此從不出現潑墨山水。想像力太豐富的人則會問我為何沒在管子裡裝它一把拐杖刀，真是日本武俠小說宮本武藏看太多啦！不過有一年經過澳洲機場安全檢查時，著實被徹底搜身了一番。因為他們以為我吉他箱夾層裡暗藏衝鋒槍，而拐杖裡暗藏海洛因。
唉！一定又是黑手黨的電影看過頭啦！安檢人員竟然往吉他音箱裡瞧了老半天，我好擔心他口水流進去。接著還把我一雙拐杖拿去照Ｘ光，你有聽過拐杖也需要照Ｘ光的嗎？下回再去澳洲，我一定會帶自己親手雕製的黑檀木原木杖（沒有中空管），而且要在上面用墨西哥鮑魚貝殼鑲嵌一隻
—無尾熊。
我巨厚的「熊掌」有時因拿拐杖走上一整天路而長出堅強之繭；永不疲累的手指頭因一天十個小時勤練吉他而長出智慧之繭；一顆心也因世人對肢障的誤解和輕蔑而更結滿著無畏之繭。
美麗和辛酸雖總是相伴而來，但這兩根可愛的拐杖一直是我最忠實的僕人。從不休假也不遲到，只是偶而玩起躲貓貓—搭機起降時被Ａ空姐抱去放在西裝櫃後又被Ｂ空姐偷偷換了窩巢，害得一群空姐東奔西跑、遍尋不著。
它是一支真正的「金筆」，為我寫出無以倫比的、別開生面的頁頁詩篇和傳奇。在求學的路上，在旅歐的途中……，在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夜晚的銀色月光下。
雲對雨
雪對風
晚照對晴空
雙杖對六絃
銀月對青松
人間一醉墨 註3
天上忘憂宮
註１ 這不僅僅是小兒麻痺後遺症，也可說是「李白症候群」。
註2 Ｍ１６為一美製自動步槍，Ｍ８則是縮短成一半的玩具手槍。
註3 我走路彷彿寫行書或喝醉酒寫草書，但始終行動自如；未料心靈卻因大悲大喜而更加四海—如月、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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